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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胡云琦 于 2020-12-7 03:45 编辑
爱,一只穿越时空的狸猫
——简评·或顾立涛散文《林区人家的狸猫》之我见
文·胡云琦
《林区人家的狸猫》这篇散文,通过今昔比照、从一只猫捕捉老鼠立下的赫赫功劳展开腹稿,继而写到猫的倾情奉献被它(吃鸡)所犯的‘斑斑血案’一笔勾销;通过养猫到弃猫,通过弃猫到再养猫;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地为读者创绘出一幅幅狸猫走势图......
作者从旁观并参与的角度加以叙述,偶发议论;以灵活多变的语气向读者传递了感知境界的恣意深度。以重量级的行文密度增加趣味,以夸张兼喜剧性的手法描写飞檐走壁的老鼠,写平凡而不落俗套;巧妙围绕狸猫“老虎子”英俊年少时的卓立不群这一鲜明写照,穿插日常生活里的琐事摘要,从“老虎子”命运多桀的风雨飘摇,到日暮垂老;其纠结其揪心,行文至“狸猫托孤”这一段落的精彩营造,通过吸引或激发读者的相同感触、让声情并茂的倾诉拥有心理共鸣与时间厚度。从而渐趋完美地把故事情节推向了高潮。
喜欢这篇散文,因为它以点带面,真情流露地写出了一段看似过去不久、实际上却正在被慢慢遗忘的北方林区人的近代生活史。通过重温与再现,有效地突出并活化了“猫人互动”这一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质料。
喜欢这样的文字,如玉带红而经过匠工,器。先不说它是否价值连城,但一看就爱不释手;这就让它自身展现的过程,拥有了生命与内在属性。
散文,可以让已逝的生活宝光重现;读之能催人泪下,让前辈、让同龄人在感慨中心头一震,让晚辈们因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物质享受,感到自我渺小。这样的挖掘深度、《林区人家的狸猫》作者顾立涛做到了。
点赞她笔下的凄美、点赞《林区人家的狸猫》。品味两代猫的不同玩习与个自宿命、短暂的存亡,荣辱与功过;通过“天亮了,虎子不见了,搪瓷盆停在院子中间,既像一朝天圆张的嘴,也像一没有缺口的圆满句号”这样的描写。行文至读来上瘾的关键处戛然而止。未再出现的狸猫‘小虎子’,究竟是返归了山林,还是郁郁而终?都成悬念。“带着功利性心理去养猫”的人们,在那个特定时期的庸常生活,被几笔带过。相反,本为人仆的猫的成长,或喜忧哀乐却被刻画的栩栩如生;那些胸有成竹的语言曼舞,在思维的戏台上纵横着猫步;仿佛神使的魔法,它能引领迷途的灵魂返璞归真。仔细去读,心、生活里至简的唯美会慢慢被辞藻抓住;就像碎片遇到流血的痛楚,瞬间浸淫撕裂的外部。让奢华与享乐暂停,淡漠去风尘迷雾、利欲追逐、或者,妖魅一样光鲜诱人的商务......
哎!那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天路,是否就在尘俗?让旧日的韶光返照吧!比如春草拱破冻土,夏花浮出,若人之初,难忘的温馨转瞬即来,而两袖清风的我们,还在那里漫步......
故事是云,纵然有过瑰丽的悬浮,终将会慢慢飘散,面对《林区人家的狸猫》这篇五千余字的散文,我震撼于这样的手笔:养猫,“就是利用猫捉老鼠的本领从老鼠口中夺下粮食、衣物来间接创造经济价值。善于捕鼠不需投粮的狸猫就相当于家庭里自力更生的一员。”
这一章节的最后一句,非常写实、实事求是地将猫的地位从小孩子眼中的玩物,提升到家庭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这对于当时——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来说;绝对是言之凿凿而千真万确的。虽然人们意愿中的理想生活,是能从低谷爬到高处。但是如果政策不允许,身处“吃大锅饭”、“打倒走资派”、“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治运动中的人们,谁还敢去想“小康蓝图”与全民致富?
认命吧!既然你无处向生不逢时的年代诉苦。那就低下头来,为基本温饱与养活子女默默劳碌。因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似乎已无暇全力面对或者抽出时间对付老鼠,那就养一只猫吧。不管日后出于何种目的,将其遗弃、不管它日后如何四处流浪或餐风露宿。无论是不顾,还是无暇兼顾。总之,你不会想到那只猫其实早已被后人记住,并被记录。皮囊,或许早已风化,某些质变入土;长出谷物。可是,那只猫的灵魂却能精彩地灵动于作者的笔下穿越。它超脱了生命局限,演变成某种精神,只要我随时想起,它都能在这个雪落无声的冬天,成为我的读物......
看顾立涛写猫,其投入其专注其传神;无不让人羡慕。不因恩宠驻足,放怀于清风明月间我行我素;不居功自傲,不掩饰错误,这样的猫、多像一位任性的浪子,潇洒在褒贬不一的品评中来去自如。下面请让我们一起来欣赏《林区人家的狸猫》这篇散文里的精彩细节:
“我小时候养的狸猫长得很‘跩’:圆圆的脑袋,绿眼球在仿佛描画过黑眼线的吊梢圆眼里闪着神秘的光芒。因为长了一身看似虎纹的棕黑花纹,我们给自家的狸花大猫起了一个相当气派的名字:虎子!”......
‘跩’字出,这一状喻狸猫为人性化的手笔,不但极佳地写出了‘爱’的程度,而且还为下文的递进做好了铺路;看一只猫的捕鼠技术,看其游刃有余的“扑、跃、腾、挪”,刹那间似可忘却生活的烦恼与万般忙碌。
反之,看一只猫的屡教不改,看其兽性大发时的贪婪,又着实惹人愤怒。你看你看、这频频道来咄咄恰指证版本的倾述:“有人就亲眼看到这位艺高胆大的狸猫像人一样站立在鸡栅外,一爪扶着栅栏、一爪在鸡窝里挥动着,像引领弟子的导师胸有乾坤淡定自若地循循引诱着。而那些每天像长舌妇一样嘀嘀咕咕的鸡们就在空间有限的鸡窝内惊诧地狂飙起来”。养这样的猫,在那个人人苦为衣食劳碌的年代;不能不说是一个累赘。因为猫偷吃了别人家的鸡,一旦被找上门来,就要赔偿;可赔偿的钱,却来自省吃俭用与千辛万苦。如此一来,便引出下文的“弃猫”。人与猫、猫与鼠之间的种种恩怨就这样行云流水般成为读物。
于司空见惯的身边小动物身上觉察善美,觉察恶;通过亲情回忆与精准描述,使弱小生命的智慧限度与任性狂野成为艺术。是顾立涛《林区人家的狸猫》的立意长处。
@《林区人家的狸猫》。这个题目,恍惚是我多年以来始终纠结的一段思路;可以感同身受的是:许多年以前,我们家也养过一只与“虎子”类似的八斤重白蹄狸猫。而那只猫,被弃而复还的经历又与“虎子”如出一辙。关于它的来龙去脉,我的感知,完全在于母亲的讲述。这也是我很多次想写,却迟迟不能动笔的缘故,感谢顾立涛、感谢她在《林区人家的狸猫》中,让我看到了那只猫的缩影。
狸猫,本指豹猫,个别文载也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就狸猫的本旨而言、豹猫的别称有:“山狸、野猫、狸子、麻狸、铜钱猫、石虎”等。相关记载有屈原的楚辞《九歌·山鬼》,详句“乘赤豹兮从文狸”。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古典名著《三侠五义》中《狸猫换太子》的文学故事,因情节跌宕、脍炙人口而广为流传。曾经以不同剧种无数次被搬上银幕。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猫与我们的生活真可谓息息相关。其情感所在真可谓既千丝万缕而又不可割舍。
我们在写动物记叙文时,通常的叙述手法都是比较单一化的。不会像写小说那样加上倒叙或者伏笔。《林区人家的狸猫》作者顾立涛在她的创作中,则是很鲜明地为她要写的狸猫设计了一个前身。这个前身,就是散文中不惜重笔详写的小虎子的妈妈“老虎子”。以下请看:
——“虎子的妈妈是个野性十足的狸花大猫,本事很大,别的猫老老实实坚持捉鼠的本岗工作是老虎子的业余生活。即便是业余做做,老虎子也猫名威扬地震慑了这一带的鼠群:和我们家一栋房的邻居都不需养猫,家里一样不闹鼠患!老虎子最热衷的工作是抓鸡,散养的、笼居的一律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就使《林区人家的狸猫》拥有了时间深度,从而也就巧妙地增加了它的广义性、双重性与可信度。值得讨论的是:《林区人家的狸猫》能够通过林区人养猫的故事,让我们看到林区人已逝岁月的淳朴生活。从这方面看、它就是一个特定时期的历史横截面。它遵从并拓展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逻辑。俄文艺理论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没有生活原形或者现象就没有艺术创作的源头和灵感”。过去了的生活我们回不去了,怎样通过文学方式将其记录下来,留给后人。这种经过严格思考而产生的文学作品,其存在本身就及富价值且十分珍贵......
为了获得入眠之前应有的宁静,为饮食卫生养猫;那些辗转于贫困生活中的人们所付出的种种努力、那段不该忘记的物质文明相对落后的林区生活,我们的前辈,好像刚刚走出忍饥挨饿的阴影。
没有计划生育,住房不花钱的和睦邻里宛如亲戚一样相互帮助,孩子们穿破的布衣因为不舍丢弃而缝缝补补,大人们除了工作、为了生活略好可以在土里刨食;读初中的孩子放学之后会去采野菜以此帮喂家里养殖的牲畜。虽然没有幼儿园,但是,少儿们可以聚在一起自由玩耍。
因为缺少课外读物和自作玩具脑洞大开,在老鼠特多的年代,大家相互传递着不用鼠夹智捉老鼠的捕鼠技术:小孩子们首先会用“牛眼珠子”酒杯一端的边缘扣上一小块熟肉,然后再用一只大瓷碗倾斜着扣在酒杯的边缘上;这样,老鼠闻到香味前来偷食时,只要触动酒杯下的熟肉,大碗就会顺着酒杯的边缘滑下,将老鼠扣住。更大一点的孩子们则是热衷于制作木猫......
我想到这些,是因为我正在阅读《林区人家的狸猫》。那只被作者顾立涛神性化的狸猫,多像是一位逆来顺受的孝子;因为不断惹祸而饱经打骂遗弃。可是,出于对主人的忠诚和恋家心理,它却能一次次跋山涉水奇迹而归。
偷吃小鸡小鸭的猫,究竟是野性难驯,还是因为难忍饥饿所致?似乎无人专项立研考察过。作者顾立涛在散文《林区人家的狸猫》中这样描写弃猫人的心理:“弃,是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在豢养过动物并对其产生感情的人看来,那和把自己的儿女丢在野地,任其风餐露宿自生自灭没甚大区别。”这段话让我想到一个特别喜欢猫的朋友,他的宠物猫一直养在笼子里,临死前的挣扎与不舍让他落泪,甚至于在他葬猫之后突然心脏病发作,不得不入医院做了三个冠状动脉支架。
话说回来,弃猫;其实是另一种放生方式。
猫偷吃了人家的鸡,自然会引起人家的不满。谈到赔偿,那就是给双方面家庭财产带来了损失;罪则当罚,但不至死。为了亡羊补牢;为了维护邻里友谊,猫主人不得不割爱弃猫——以此种方式实行教育,希望猫能够在没有主人依靠的环境中悔过,重新做猫。
“没有了老虎子,邻居家的鸡不再突然狂飙,无故挂失的案子也没再出现。不再日夜牵挂鸡群的人们放心地过起了平静的日子。平静却并不长久,老虎子失踪的消息在斗争中求生存的鼠群中传播的比谣言还快。鼠辈们欢腾了:喂猪的豆渣饼被重新粉碎成豆渣、人吃的米面用鼠尿和着鼠屎再次加工。衣物多了洞、鞋子少了肉。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没有老虎子震慑的群鼠们居然猖獗地在木板搭建的房顶召开运动大会:跳高、赛跑、跨栏、炫技热场的杂耍,无一不被夜夜重演”......
像解决了一个无孔不入的窃贼一样,解决了一只嘴馋的狸猫;喜欢急功近利的人们的生活看似平静了,“平静却并不长久”,因为违反了一物降一物这一物质存在的辩证关系;潜在的危害随之泛起,成精的老鼠开始闹妖;“衣物多了洞、鞋子少了肉。”由于鼠害猖獗,人们不得不在自相矛盾的心理变化中,重新怀想狸猫“老虎子”,肯定它存在的功绩和价值意义。
就这样,被遗弃的狸猫“老虎子”突然带着令人望之痛悯的伤痕,在主人几乎把它忘记的日子出现了;它瞎了一只眼睛,像一个陌生的路人一样对主人敬而远之,不入家门。
这一自然段,写出了飘零在外的猫与主人之间的关系变化。
这也是散文《林区人家的狸猫》之所以能够抓住读者心理,环环相扣、层出叠见地再现一只猫的成功手法之所在。文字终止,可它所产生的效应及碰撞感应,却因为质料的内涵而不断外延。它让一代不是为了消遣而饲养宠物的养猫人在怀念中思考,追忆过去,珍惜现在。
而我的同情和感触,却一再让我惊讶——狸猫“一直看到主人缩回探到房顶的双手,老虎子才放心地低头嗅嗅碗内的食物,歪着脑袋吃将起来。这时,那只永远不得而知缘何瞎掉的眼睛突兀地呈现在它主人面前:闭着的眼皮并不紧合,溃烂的浓液粘附在看不出边际的眼角,仿佛一滴浓缩到无法滚落的污浊的泪……”反复阅读,是因为心的阵痛,每一次慌然,都想从这些凄美经历与结局中逃离;或许是因为偏爱才更希望它永生。我的智商在阅读中重返与小猫小狗为伍的童年,那只猫的神秘或诡异就这样在我低矮的满足中定格,无数次、无数次,我甚至可以听到它的呼吸......
“强忍不舍,奶奶把对自己完全信任的老虎子塞进书包,父亲抱着这个有体温的书包走上了弃猫的旅途。和那个著名的弃宠物的段子很相似,不同的只是我文中弃猫的主人公并没有迷路。父亲胜利完成任务踏进家门时,老虎子已经在窗台温暖的阳光里抻着雍容的懒腰了”。
写完这个不是结局的结局,突然想起一段歌词: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
岁月的河啊
汇成歌汇成歌汇成歌
我想:《林区人家的狸猫》这篇散文,在我心中,应该就是一支深情的歌,“一支拨动着人们心弦的歌”吧?!
俄罗斯著名文学家、诗人、小说家,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说: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德国文学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说:
“读一本好书,就是和一位品德高尚的人谈话。”
是的,无论生命遭遇怎样的境度,我都愿在《林区人家的狸猫》这样逆流成河的顾盼里追溯。因为回首而知足,因为发现而顿悟。
下附全文:
林 区 人 家 的狸 猫
顾立涛
成功的计划生育与鲜明可见的生活富裕,改变了许多中国人的家庭结构,一些不愁吃穿愁寂寞的人开始豢养可以被唤作“儿子”或“女儿”的宠物。乖巧的宠物猫应运走进千家万户。据宠物猫的主人们说,现在的宠物猫系出名门,血统正宗。不仅外表漂亮可人,而且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我小的时候也养猫,是那种在本地被叫做土猫的狸猫。那时的人家大多养猫,但绝不是当儿女似的亲来搂去地宝贝着养,自己都要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们没那招猫逗狗的闲情逸致。那时养猫很具有功利性,就是利用猫捉老鼠的本领从老鼠口中夺下粮食、衣物来间接创造经济价值。善于捕鼠不需投粮的狸猫就相当于家庭里自力更生的一员。
有人说是天性,有人说是因为不需喂养,总之,那些狸花猫们长大后灵魂好像一下就变得高傲起来,高兴就蹭蹭自己喜欢的人,不开心就神出鬼没玩失踪,绝对不会去做低眉顺眼主动向所有人示好这类失了姿态的事。和现在乖巧的宠物猫们比起来就是不大讨喜。但是,我个人总是觉得现在的宠物猫和那时的狸花土猫比起来缺少点什么。
前两天听一位朋友讲,她家的宠物猫趁房门没关偷偷溜出去,还没来得及投奔自由,就在楼道里迷失了方向。怪现在的城市建设太单调,一样的楼房一样的楼道?人是如此想,却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
我小时候养的狸猫长得很“跩”:圆圆的脑袋,绿眼球在仿佛描画过黑眼线的吊梢圆眼里闪着神秘的光芒。因为长了一身看似虎纹的棕黑花纹,我们给自家的狸花大猫起了一个相当气派的名字:虎子!虎子不负威名,扑、跃、腾、挪样样精。不止捉老鼠时风生水起神情自若、戏弄玩耍于股掌间神似虎戏绵羊,就连上树捉鸟腾空捕蝇这样的高难动作虎子做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信爪拈来。奶奶说这些本事小虎子是从它妈妈老虎子那里遗传来的,不同的是:小虎子不抓家养鸡,绝对不抓。老虎子在时我很小,关于它的故事是我听来的——虎子的妈妈是个野性十足的狸花大猫,本事很大,别的猫老老实实坚持捉鼠的本岗工作是老虎子的业余生活。即便是业余做做,老虎子也猫名威扬地震慑了这一带的鼠群:和我们家一栋房的邻居都不需养猫,家里一样不闹鼠患!老虎子最热衷的工作是抓鸡,散养的、笼居的一律不在话下。有人就亲眼看到这位艺高胆大的狸猫像人一样站立在鸡栅外,一爪扶着栅栏、一爪在鸡窝里挥动着,像引领弟子的导师胸有乾坤淡定自若地循循引诱着。而那些每天像长舌妇一样嘀嘀咕咕的鸡们就在空间有限的鸡窝内惊诧地狂飙起来。每每有人坐实了老虎子的犯罪告上门来,奶奶赔了人家的损失后老虎子就要挨顿胖揍。挨顿胖揍的老虎子搭拉着圆脑袋夹着花尾巴会老实几天,许是鸡肉的口感吃起来超过鼠肉,许是捉鸡比捉鼠更具刺激和挑战,许是鸡群的狂飙会带给老虎子更大的成就感?不管是因为个啥,反正老实几天以后老虎子就原形毕露,再次开始了又一轮的犯罪生涯。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捉鼠立下的赫赫功劳也不能抵消老虎子名下的斑斑血案时,奶奶做出了痛苦的决定:弃猫。
弃,是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在豢养过动物并对其产生感情的人看来,那和把自己的儿女丢在野地,任其风餐露宿自生自灭没甚大区别。强忍不舍,奶奶把对自己完全信任的老虎子塞进书包,父亲抱着这个有体温的书包走上了弃猫的旅途。和那个著名的弃宠物的段子很相似,不同的只是我文中弃猫的主人公并没有迷路。父亲胜利完成任务踏进家门时,老虎子已经在窗台温暖的阳光里抻着雍容的懒腰了。老虎子大约以为这只是为使日子过得与以往不同的小游戏,它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行径,犯罪在依旧,“弃”也因此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奶奶听取邻居的建议,让父亲提了麻袋里的虎子踏上南去的列车。那时的大兴安岭人烟稀少,列车从我家居住的城市向南奔驰大约七八个小时的路程都是荒山野岭。火车开出去几个小时后,父亲下车将装着虎子的麻袋放在远离铁轨的山谷里,把麻袋口拧紧压实并解开扎系麻袋的绳子,在保证老虎子短时间内跑不出来后父亲悄悄离开。人的智慧使得老虎子没能再次回来在窗台上等待丢弃它的主人。它的主人们也在惧怕和期盼的纠结心境中将它不舍地淡忘。
没有了老虎子,邻居家的鸡不再突然狂飙,无故挂失的案子也没再出现。不再日夜牵挂鸡群的人们放心地过起了平静的日子。平静却并不长久,老虎子失踪的消息在斗争中求生存的鼠群中传播的比谣言还快。鼠辈们欢腾了:喂猪的豆渣饼被重新粉碎成豆渣、人吃的米面用鼠尿和着鼠屎再次加工。衣物多了洞、鞋子少了肉。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没有老虎子震慑的群鼠们居然猖獗地在木板搭建的房顶召开运动大会:跳高、赛跑、跨栏、炫技热场的杂耍,无一不被夜夜重演。而类似祭典般热血贲张的疯狂恋爱更将夜深人静里的狂欢推向张牙舞爪的高潮。人们甜美的好梦被粉碎倒在其次,智慧与地位遭到挑战和蔑视才更让人气结。人们动脑筋想招数:下鼠夹,效率低下、投入过大,聪明的老鼠很快就能识破;投鼠药,效率过高、危害太多,狗和小孩都有误食的可能。人们在与老鼠战斗的过程中记起了老虎子的好,奶奶也在邻人的惋惜声中再次开始心痛和懊悔。很多人家开始张罗向亲朋讨要刚刚出生的小猫,成年狸猫恋旧主的习性大家都清楚,没人会讨那无趣。不过,那个时代猫属于紧俏物种,哪家大猫怀孕了,不等小猫出世,大家就已经开始排号讨要,尤其是外表英武能力超群母猫的后代更招人青睐。等到小猫出生,排在后面因数量有限得不到的人也会在私下猜测自己在猫主人那里亲疏的排序。好不容易抱来的小猫成长也需要时间,等待小猫长大中人们咒骂却不得不忍受着鼠患的折磨。一天,奶奶外出归来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隐约感到低矮的门斗房顶有眼睛在盯着自己看。抬头,奶奶的视线和一只独眼猫的视线相遇了。仅有一只眼,却并不怯懦,反而因为所有的情感都汇集在这只眼,眼神倒出奇的凛冽。瞳孔眯成一条缝的炯炯绿眼一下不眨地看着奶奶。奶奶与大猫对视,也用余光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被毛虽然腌臜,却能看出肖似虎皮的花纹;体格虽然瘦弱,威风却因站姿挺拔凛凛犹存;奶奶唬了一跳:她面前的这只独眼猫居然是老虎子!奶奶试探地小声呼喊着:虎子、虎子!仿佛怕自己声音过大吓跑了这只一次次遭受遗弃又一次次不屈不挠回家的猫。奶奶的呼声虽然小,老虎子还是不易觉察地抖动皮毛退缩了一下,眼神里闪出了些微的柔软和怨怼。通过这些细微变化得到肯定的奶奶放大呼声的同时向老虎子伸出了双手,这次,老虎子实实在在的退了一步。人和猫对持起来,良久,奶奶缩回双手对老虎子说:别走,等我去给你拿些好吃的!迅速取来食物的奶奶放心地看到老虎子依旧伫立在门斗的房顶,奶奶把装了食物的碗放在院内,一边呼唤一边招手示意老虎子下来进食。老虎子向前倾了倾肩,四肢却并未移动,心无旁骛地看着它的主人。又是一阵对视,理亏气短的主人低头端起食碗,将其举放在老虎子的面前。一直看到主人缩回探到房顶的双手,老虎子才放心地低头嗅嗅碗内的食物,歪着脑袋吃将起来。这时,那只永远不得而知缘何瞎掉的眼睛突兀地呈现在它主人面前:闭着的眼皮并不紧合,溃烂的浓液粘附在看不出边际的眼角,仿佛一滴浓缩到无法滚落的污浊的泪……对着老虎子的主人的污浊老泪却力克褶皱老皮的阻力,线一样滑落下来……像面对一位无颜相对的老友,奶奶喃喃低语:虎子啊,是我太狠心了,我再也不撇你了,你喜欢抓鸡就放心去抓吧,咱养了赔给人家就是了。你不知道吧,自从把你丢了以后咱这栋房的老鼠就成了精了,整夜地闹妖,糟蹋多少东西啊,闹腾的晚上都睡不着觉……老虎子一边用一只眼全神贯注地看着食碗一边歪头吞食着它的食物,主人带着自责的恳求老虎子充耳不闻,这位食量剧增的瘦猫鼓着刚刚还溜瘪的肚子将已经见底的食碗舔舐干净,洗洗再也洗不净的脸,扭身就走,主人急切的呼唤也没能让它回回头。再次失去老虎子的奶奶像祥林嫂一样悔恨自责,向遇到的每个人描述自己和老虎子相遇的每一个细节、复述自己内心的懊悔、控诉自己无法解脱的罪责。听了故事的人们开始揣度老虎子的经历:不说几百里的野岭如何翻越;也不说风吹雨打日头晒如何抵抗;不说上百道的溪流如何穿渡;也不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暴戾天敌如何躲避。单单是在根本就没有留下“视”“嗅”线索的绝境中,它是如何坚定家的方向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人捉摸不透的了。老虎子,这只卓越的狸猫用其超凡的勇气和智慧给它身边人的设置了一道不解之谜。
老虎子探家后不久的又一个傍晚,奶奶再次见到了这只让她懊悔不已的大狸猫。还是伫立在门斗的房顶,还是独眼,独眼上还是挂着流不下去的浓污浊泪。不同的是它的嘴上叼着一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小猫乖觉地低声咪叫着。看到曾经的主人已经注意到自己,老虎子低头放下嘴上叼着的小猫,见主人没有动作,老虎子又用前爪向奶奶的方向拨弄了一下面前的小猫,小猫又发出稚嫩的喵声。伸手将小猫抱到怀里,奶奶发现这个小猫和小时候的老虎子如出一辙。一样的花纹一样的毛色,就连鼻尖上那一点俏皮的黑斑都像复制粘贴过来的(这个描述不是原版,是我心领神会总结的)。看到主人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老虎子又一次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这一走就是永别。有了小虎子,奶奶自责的焦虑情绪慢慢得到缓解。打扫卫生、抓痒、梳理毛发,为它单独做些小猫咪能吃爱吃的食物,更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喂给了小虎子。每天看着小虎子一点点变化一点点长大,奶奶开心极了。说来奇怪,自打小虎子落户,我们这栋房的老鼠开始明显见少:先是看不到了经常在房间里散步的胆大妄徒,再就是半夜的狂欢从稀落到消失。直到小虎子长大到可以上房爬树的时候,这栋房就绝掉了老鼠的痕迹,就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老鼠这个种群一个样。“虎父无犬子”,传奇一样的老虎子的后代继承了它母亲的一切本领:扑、跃、腾、挪。一日三餐:老鼠、苍蝇、鸟。餐后运动:扑蚊,逗狗,调戏猪。不过,小虎子从来不抓鸡,不仅不抓,似乎还有些怕的感觉:每次路过鸡窝,小虎子都夹着尾巴、缩着耳朵、耷拉着好看的小脑袋灰溜溜匆匆而过。比见了猫的老鼠闪的还快。
因为小虎子的陪伴,我的童年回忆起来很是温暖。我嘴巴动它会用湿漉漉的鼻尖去碰触我的嘴唇。我睡觉它会伏在我的枕头上,身体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很是催眠。有时它觉得伏在枕头上不够表达自己的热情,就瘫软地变身成一个毛绒绒的围巾,严丝合缝地保护着我的小脖子,我在下面费力的呼吸,它在上面放心地呼噜。初长成时它很淘气,喜欢扑捉一切动起来的东西。妈妈织毛衣,它如临大敌般紧盯着不知何时会滚动的毛线球,时刻保持全身蹲伏肌肉紧绷的出击状态。有人在它面前走动,它会使出全身解数对付那人的双脚和裤腿,被带动的前仰后合也要勇敢地爬起来重新投入战斗。最可爱的是它从妖孽一般纠缠不休的窗帘中解脱出来长出一口气后脸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复杂的神情:镇静的迷茫、困惑的自豪。最能满足我小小虚荣心的是,有时候它出外撒欢,我或是寂寞或是故意,站在院子里放声大呼:虎子!不一会,这个小家伙就会急急如律令地从房顶、从树上、从木垛、从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各个角落里急奔而来。我不信那一刻哪个人心底不会翻腾出满足的骄傲感。
日子过的飞快,奶奶离开了,我长大了。时光对谁都一样,哪怕是传说中有九条命的猫妖,追着自己尾巴玩耍的小虎子变成了连眼皮都懒的抬一下的老虎子。某天,从未夜不归宿的虎子彻夜未归,大家心领神会——虎子老了。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我们以为再也看不到的虎子回来了,不过不再是那个神采奕奕虎虎生威的样子。双眼黯淡、嘴口流涎、步履维艰、毫无光泽的皮毛粘附得如柴的身体更加形销骨立。站在门斗房顶上的虎子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能凝重身边流过的空气。那天,晚霞红的格外惨烈。夕阳久久不肯离去,不得不离去时就是一个没有拖延的突然跌落。虎子不肯进屋,不管家人如何呼唤。并用夸张的身体语言明确告诫大家,它是拒绝被抱进房间的。无奈,我和姐妹们只好伏在窗台隔着玻璃向外张望留在院内的虎子。刚刚吃饱的虎子像是要加大餐后散步的难度以解决撑到的问题,低头顶着一只空的搪瓷盆子在院内绕圈。可表情却不是散步的惬意和自在,我们都能从它艰难的前行中感受到它的苦痛,那个苦痛不只来自肉体,更多的好像来自藏在肉体内的灵魂。我们不是猫,不知道猫是不是也有灵魂,但是我们知道它们也有喜怒哀乐,被关爱时欢喜、被抛弃时悲伤。它们懂得坚守忠诚的重要,也懂得维护尊严的高贵。夜色和困倦愈来愈浓,看不到外面情况的姐妹们还是能听到搪瓷盆划过石子时发出的尖锐的声音。
天亮了,虎子不见了,搪瓷盆停在院子中间,既像一朝天圆张的嘴,也像一没有缺口的圆满句号。
虎子再也没出现。我们家也再没养过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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